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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款游戏讲述同性恋的一生,玩到最佳结局的多是异性恋

时间:2019-11-03 22:25出处:资讯阅读:605 编辑:@www.sztz77.com

去年,27岁的黄高乐做了一款同性恋主题的严肃游戏,玩家可以从主角凌浩的视角,体验一名中国男同性恋可能经历的性启蒙、恋爱、出柜、婚姻抉择和亲情关系。

作为一名男同性恋,黄高乐认为自己“比一般的同性恋者要幸运一点”:小学,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初中、高中、大学时,均在学校出柜;大学期间,他在疾控中心做志愿者,接受到很多正向的引导;向父母出柜后,也得到了理解和支持。

在北京大学读博期间,他做了一款名为《A Gay’s Life》、定位为科普性质的游戏。(注:读博期间,黄高乐退学,目前在一家公司从事游戏领域相关工作)设计剧情时,采用了一种学术思路,阅读了大量社会学著作和研究报告,同时把自己或朋友的真实经历以及国内关于同性恋的新闻内容植入到游戏中,希望对这个时代的“同志”生活做真实记录,去除偏见。

他做了一款游戏讲述同性恋的一生,玩到最佳结局的多是异性恋

文|陈怡含

编辑|胡大旗

这是中国家庭在春节的饭桌上常见的催婚场面,尽管你长相不差、名校博士毕业、有着稳定而体面的工作,仍旧避不开这一步。

姑姑嫌你挑剔,早就要来女生的微信,你却把人家晾在一边;叔叔催你早日为家族添丁,说表弟早就想和谈了两年的女朋友结婚,但因为“长孙为先”的规矩,你不结婚,他们也被耽误着;远在美国的表妹也被拿来说事,长辈们对她边留学边谈恋爱、一毕业就结婚、现在全职带娃的生活格外满意,“同样是读书的命,人家就积极多了,什么都没耽误”。

他们不知道,你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自己喜欢的是同性。现在,你的眼前出现两个选择:相亲、和女生结婚,或者向家人出柜。选择的结果将决定你未来的人生走向,你无法拖延,也不能回头。

这是游戏《A Gay’s Life》中的经典章节,一旦选择出柜,将会面临七大姑八大姨连续12轮的攻击,人称“出柜12杀”。如果回应不当,他们的话会变成一把把利刃刺向你的心口,急速降低你的自我认同。

他做了一款游戏讲述同性恋的一生,玩到最佳结局的多是异性恋

游戏中的重要分支——出柜。(图片来源:游戏《A Gay's Life》)

这款描摹男同性恋生命经历的严肃游戏有着9个不同的结局,最好的一个是主角凌浩安然接受自己的性取向,成功出柜,和一个玉树临风、志愿科普艾滋病知识的三甲医院医生在国外登记结婚,其他结局包括骗婚、接受扭转治疗后出家等。

游戏的设计者黄高乐是一名同性恋者,初中、高中、大学时,均在学校出柜;大学期间,他在疾控中心做志愿者,接受到很多正向的引导;在向父母出柜后,也得到了理解和支持。

设计游戏剧情时,他采用了一种学术思路,在阅读了大量社会学著作和研究报告的基础上,把自己或朋友的真实经历以及国内关于同性恋的新闻内容植入到游戏中。

黄高乐希望在粉红经济盛行的今天,除了众多消费主义的作品,还有圈内人对“同志”生活做真实记录,满足非LGBT人群(即女同性恋者、男同性恋者、双性恋者、跨性别者)的好奇、去除偏见。这款游戏自去年10月上线所有结局以来,玩家已超过两百万人次。

以下是黄高乐的口述:

“如果受众集中在群体内部,就失去了科普的意义”

我最早萌生做这款游戏的想法,是在2016年暑假,当时看了一部台湾地区的电视剧叫《孽子》,讲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台湾同性恋者的生存状况。

这部剧是2003年的,故事很虐,在华人圈算是比较超前,在那之前,大陆地区也有类似题材的影视作品。而近些年,我们的作品大多是消费主义、腐女向的,这些作品对推动平权有着重要意义,但我觉得,在群体内部,也应该有人真实地记录这个时代下“同志”们的生活。

后来我又读了李银河老师的《同性恋亚文化》和华东师范大学的魏伟老师对成都“飘飘”(注:成都人对同性恋的一种称呼)的研究。他们的记录非常全面,但那是大约二十年前、十年前的记录。李银河老师记录的年代,交友通过公厕,魏伟老师记录的年代,交友通过同志浴室,而现在更多通过手机软件。我觉得应该把时间线再往后推十年。

去年3月,我花两天时间做了一个纯文字的小样,叫《一个基佬的一生》。一位独立游戏界的前辈体验后,建议我做成一款正式的游戏。

这位前辈是一个直男,对他而言,游戏的信息量是扑面而来的。比如,他之前认为是同性恋群体自身比较乱,不想要固定的关系,但他玩过游戏后发现,是因为“同志”在一起的阻力很大,他们的恋情没有被主流接纳,所以感情会更加脆弱。

再比如,他觉得只要真心相爱,国家允不允许结婚都无所谓,但玩过游戏后发现,婚姻能够对伴侣的利益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也可以使伴侣在买房、摇号等时候获得一定福利,“同志”不能结婚,就没有办法享受婚姻带来的保护与福利,这也是一种隐性的歧视。

那个小样是一个黑色幽默的作品,充满各种匪夷所思的发展,没有一个好结局。正式做的时候,我们把它定位为一款科普性质的、娱乐元素比较少的游戏,希望能够给这个群体里的青少年玩,所以对情爱的元素大多一笔带过,更多去呈现人文的内核,即一个同性恋是怎么生活的,他的家庭、工作和社交是怎样的。

我们还讨论过要不要把受众缩得很小,集中在LGBT群体内部,后来觉得这样就失去了科普的意义,因为最需要了解这个圈子的是主流社会。

在设计游戏时,我看了大量的专著和研究报告,他们就像我的一个免责声明,如果有人来撕,可以说这是某某学者或某某机构研究过的。比如在出柜的章节,我参考的主要是王晴锋老师的《同性恋研究:历史、经验与理论》,里面讲了父母的反应分为否认、愤怒、商讨条件、抑郁和重融五个阶段,这些在游戏中基本都有体现。里面的小贴士也是书中给出的经验,比如出柜应该先和女性平辈说。

他做了一款游戏讲述同性恋的一生,玩到最佳结局的多是异性恋

黄高乐的一些参考书。(图片来源于网络)

“完美同志”

近年来有许多耽美作品,大多给人留下“gay都是高富帅”的刻板印象,我做这款游戏时想要打破这种印象。

给主角凌浩设计人设时,我们在众多选项中选择了“普通人”,后来做着做着,不断往他的身上加更多要素:长相不差、名校博士毕业、工作稳定……

因为现在国内有条件出柜、有能力为自己发声、有更多选择的同性恋者,基本上就是受过高等教育、在一二线城市打拼的人。更下沉的那些人,可见度很低,很难详细地了解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有个概念叫“完美受害者”,我们在做这款游戏、为“同志”去污名化的时候,也带着一种矫饰的透镜。凌浩的高学历与他认知到性取向后的加倍努力分不开,工作后与人合租、周末加班的生活也贴合“普通人”的状况,尽管如此,还是有被塑造成“完美同志”的倾向。现在我反思,这样做是不对的,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首先就把“博士毕业”这个要素给去掉。

但也有人说,这样就向大家展示了,各方面都这么优秀的男“同志”,还是会遇到这么多问题,这个群体里更一般的人,面临的压力就会更大。

我们没有刻意地在游戏中营造代入感,因为不管代入感营造得多么好,直男在面对男生表白时,还是会排斥。我们更多的是唤起共情,让玩家觉得凌浩是一个真实的人,他不一定要成为你自己,但可以是你的朋友,你在指点他、帮他做选择。

在偏后的章节,我们设计了角色转换:如果玩家选择骗婚,他们将被切换到同妻的视角,去体验婚姻生活中的冷暴力,发现丈夫的秘密,和他对峙,体验同妻维权的艰难。这时就看玩家刚不刚了,刚一点的话,离婚,玩家净身出户,而且那时的她应该已经怀孕,还要把孩子生下来给对方养;不刚的话,凑合着过,一辈子都是无性婚姻。

还有一处角色转换,如果你选择接受或不得不接受扭转治疗,你的视角会变成“杨博士”。凌浩被送来时,自我认同已经被摧毁了,但你还要通过电击装置把他的生理机能也摧毁掉。这条线的结局是凌浩对性没有了任何兴趣,最终选择出家。

这是游戏的惩罚机制,如果你做了一个我们认为错误的选择,就要让你难过,让你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

他做了一款游戏讲述同性恋的一生,玩到最佳结局的多是异性恋

进入扭转治疗后,玩家将化身“杨博士”反复电击凌浩。(图片来源:游戏《A Gay's Life》)

最糟糕的出柜

我是在做这款游戏的过程中向父母出柜的。当时我想,如果遇到什么精彩的点,还可以做到游戏里。

我选择先向父亲出柜,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期待他用逻辑而非直觉去理解这件事。去年“五一节”前的一个晚上,我给他发微信,说我是一个同性恋,以后不一定能有自己的小孩,问他能不能接受。

等了大概十秒钟,他就回复了:“不要紧,我理解你。”我担心他一时接受不了,还在想“五一节”要不要回去陪一陪他,结果他说:“不用了,我五一要去骑行,你端午节再回来吧。”

端午节回家,我就跟母亲出柜了。当时我们一起逛街,我怕她受到太大惊吓,让她扶着点,然后我跟她说:我不喜欢女生,我喜欢的是男生。母亲就一直哈哈大笑,最后还说:“怎么样,我没有被吓倒,我也没有扶着!”

我当时不明白她为什么笑,后来我想,这可能是一个初中学历的母亲,能想到的最不伤儿子自尊的应对方法。

可以说,我的出柜非常顺利,但如果把这个过程做成游戏给大家看,可能让很多人盲目地相信出柜是安全的。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即便你做了很多准备,也可能遇到很糟糕的情况,因为很多父母在这种时候不讲逻辑,更愿意相信经验,别人都这样子过,你也应该这样子过。

所以,我在游戏中故意选了一种最糟糕的情况:春节的饭桌上,七大姑八大姨都在,而且你没有预先给父母做准备工作。这可谓是“炸弹出柜”,玩家必须在前期储备足够的知识,才能挺过“出柜12杀”。

他做了一款游戏讲述同性恋的一生,玩到最佳结局的多是异性恋

“出柜12杀”中的几个环节。(图片来源:游戏《A Gay's Life》)

我们在游戏中也做了特别设计,有时你选了一个觉得特别对的选项,结果长辈们就是不听。最夸张的是最后一轮,不管你在四个选项里怎么选,自我认同的分值都会被扣,除非你发现左下角那个不显眼的“求助表弟”的按钮,让表弟帮你“挡一刀”。

我们没有设置被动出柜的环节,一是因为凌浩的设定是和父母不在同一个城市,被动出柜的概率比较低;二是我们希望传递一种理念,同性恋者要主动掌握自己的选择,不要拖到被发现时才跟父母谈。

我有考虑过,如果在作品里呈现出呼吁大家出柜的倾向,是不是正确?为此我咨询了研究过成都“飘飘”的魏伟老师,他给的回复是:实际上,中国很多同性恋是一辈子都没有出柜的,或者说他们能够跟父母达成一种默契,父母已经知道他们是(同性恋)了,但不会挑明。所以,出柜的章节后面接了两大支线,如果失败,玩家甚至会被送去扭转治疗。

HIV阳性、“0号胶囊”和大事记

2010年,我在中南大学读大一时,申请成为了疾控中心的志愿者。

那时,长沙市岳麓区疾控中心发现我们所在区域的三所大学里有学生感染HIV。他们想做干预,但这个圈子里的人非常隐蔽,戒心也很重,所以他们在学校招募圈子里的人做志愿者,以“地下党”的身份去了解学生们对性的态度:有没有人要发生高危行为?有的话,能不能及时干预?比如给他们安全套,或者至少告诉他们疾控中心在哪里、怎么走。

我们主要的工作还有一个,配合疾控中心对圈子里的大学男生做定期的血液抽检。曾经就有人检测出阳性,疾控中心的人不会说谁是阳性,只会嘱咐我们要更加小心。虽然我后来了解到艾滋病是可以控制的,甚至可以带病生存到正常的寿命,但还是会觉得特别可惜。

后来我在做游戏时,也植入了一些做志愿者时的经历和收获。比如在凌浩第一次遇到医生的那个科普HIV的讲座上,下面有两个反对的人,他们觉得(应对)HIV最主要的方法,应该是医护人员研究治疗的方法,或者让病人更好地带病生存的方法,如果一味强调病人没有做好预防,就变成了推卸责任。

也有一些我朋友的真实经历。比如“名媛”线上关于新型毒品的部分,就是一个朋友约的时候,别人给他用了一种能带来快感的“0号胶囊”,导致他陷入到了一种类似昏迷的状态。约他的人跑了,他打电话叫人连夜把他送到医院,才转危为安。

一些剧情是从新闻得来的灵感。比如凌浩妈妈去公园撑彩虹伞给儿子“征婚”,是来自同性恋亲友会里的家长在上海人民公园帮孩子“征婚”的新闻;凌浩奶奶也是参照新闻上的“中国好外婆”来设计的,后者在90岁时公开力挺出柜的外孙,还尝试说服女儿、女婿接受。

还有一些是国内LGBT运动大事记的映射。比如游戏开篇,凌浩一家看的新闻是大陆第一届同志文化节的事情;再比如,凌浩在食堂盛饭时,通过电视了解到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当时电视播放的画面,是某个节目里说的一段关于同性恋的话。

他做了一款游戏讲述同性恋的一生,玩到最佳结局的多是异性恋

黄高乐(图片来源于网络)

“玩到最佳结局的,一般都是异性恋”

有文章说我们的游戏是第一款在中国本土制作、发布的LGBT主题的游戏,其实不是,之前有人做过腐女向的“同志”主题游戏,不过那些游戏更多是为了满足部分女性对男男感情的憧憬,可能和实际情况有一定的差距,有些更像是“男版玛丽苏”的故事。

做这款游戏时,我们没有什么KPI压力,也没遇到什么大的困难,几乎是很享受的过程,唯一的担心就是游戏活不到2019。我们很开心有越来越多的人能看到它,到现在,应该有超过两百万人次玩过这款游戏了。

现在的游戏有9个结局,我们删掉了一些尺度比较大的结局,比如游戏主角凌浩不选择任何一条感情线,只是去酒吧乱嗨,最终染上艾滋。

现有的、最好的结局是医生线的一个分支,即凌浩和医生在国外登记结婚。我们发现,一般玩到这个结局的都是异性恋,因为他们没有真实地感受过(同性恋的生活),选择会更大胆一些。他们会想,异性恋谈恋爱,这个地方应该这样选,这样就会选出最平权的结局。

而同性恋会带入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困难,年纪越大、经历越丰富的人,越容易玩到出家或者骗婚的结局。

有人反映,就家庭关系而言,游戏的设计是比较理想化的:只要你选择出柜,你和父母之间的亲情就不会断裂。这确实比较理想化,我们也是希望能够起到教化的作用,给同性恋的父母们看,如果孩子出柜了,周围所有亲戚都不能理解时,你应该怎么做。

我曾经就这款游戏做过演讲,后来有在场的未成年人的家长给我留言,说孩子觉得我的分享非常好。还有一个喜欢这款游戏的大学生到北京后专门来找过我,想看看作者是什么样子。他对凌浩的梦境那个桥段特别感同身受:还是中学生的凌浩在梦里撑着一只船,路过维纳斯的雕像,没有感觉,又路过大卫的雕像,有感觉。玩到那里,他就决定要把它玩完。

而大龄同性恋者的反馈则是,我不玩这个东西,因为生活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经验,如果有时间,宁愿玩一些更加有感官刺激的游戏。

最近我们准备给游戏做一些更新,一是翻译出英文版,满足很多想玩但玩不了的外国人;二是做一个凌浩在国外结婚后带丈夫回家见父母的番外,希望能在下个春节前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