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是同性恋,她有十几个女朋友
时间:2018-01-14 20:59出处:资讯阅读:191 编辑:@www.sztz77.com
纪录片导演黄惠侦,
读书只到小学三年级,
非科班出身,没有资金,带着孩子,
拍同性恋母亲,拍了18年。
母亲洪月女,一个不帅的T,
20岁嫁给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
被家暴,被侮辱,带两个孩子逃离家庭。
相比男人,温柔贴心的女朋友才是母亲的归宿。
两代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40年,
却像陌生人一样,见面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饭桌两旁是两个世界,彼此关心,渴望靠近,
却找不到对的方式,合适的理由。
有人说这部纪录片讲了女权、家暴、性侵,
甚至揭露了社会阶层的不平等。
黄惠侦却说:“这是关于我们家的故事,
我只是希望透过拍片的过程,
让母亲更理解我,让我能够靠近她,认识她。”
2017年,这部叫作《日常对话》的纪录片
横扫各大国际纪录片电影节。
柏林电影节泰迪熊最佳纪录片,
澳大利亚国际纪录片节最佳纪录片,
西班牙马德里国际同志影展最佳纪录片,
香港华语纪录片节长片组最佳纪录片,
台北电影节最佳纪录片,
美国万花筒影展最佳纪录片,
被它通通包揽。
这是纪录片的导演黄惠侦。
这位长者是黄惠侦的母亲,
也是这部纪录片的主角——洪月女。
这是一部值得认真观看的纪录片,
每个人都可以在片中找到自己。
不懂得处理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
不擅长表达内心对爱的渴望。
爱不应该是奢求,
爱应该是日常对话中最微妙的存在。
看完今天的文章,
记得对自己最亲的人说:“我爱你”。
自述| 黄惠侦编辑| 东宁
我的妈妈是同性恋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知道,妈妈有很要好的女朋友。
11岁之前,我其实从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同性恋。直到两个长辈在我旁边聊天说,她妈是喜欢女生,是同性恋,是不正常的。
到那一刻,我才第一次发觉,原来喜欢同性这件事情,好像不是一件大家认为对的事情。
后来,我就特别留意电视新闻或者节目上有没有出现女同志、女同性恋这几个字。到书店里头去找一些书,想要知道到底什么叫做女同性恋。
当时是1985年,台湾社会对于同志没有那么的友善。我试着去找书来看的时候,只会在一个架位上找到,叫做医疗。书里都说,同志是一种精神疾病,一种心理疾病。同志上电视、上新闻报道一定是负面的。
一个孩子看到这些媒体的呈现,就好像同志是一个罪犯。
我很难去面对这一切,因为心里头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妈妈不变态。那个声音会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心里头其实很难过,因为当没有办法认同自己的母亲,这个带你来到世界上的人,某种程度也很难认同自己。
妈妈的女朋友帮她刮痧
其实排除掉外界社会告诉我的,从小到大我妈妈是一个同志这件事情,带给我最大的困扰有两个。
一个是我一直认为我妈的女朋友就是我的情敌。我妈向来跟她的小孩就不怎么亲近,她的空闲时间,都是拿来陪女朋友。
然后年纪再大一点,十三四岁看起来就像个大人了,就会担心,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我妈的女朋友。我妈妈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她是一个帅T,我觉得我可能还能接受。
所以对一个孩子来说,我的困扰不太是外界想象的那个样子。不会因为妈妈的同志身份觉得丢脸。那些让我觉得我妈作为一个女同志是件丢脸的事情,是外界的“权威”灌输给我的。
在拍摄期间,有过两次的受邀,一次是到一个公听会上去讨论同志能不能结婚,能不能生小孩,我就答应了。后来得到的回复是,主办方不希望我去。
他们认为光是我的存在,姑且不论我要在现场说什么,就会让反对(同性恋婚姻合法)的那一方感觉不舒服。另外一个也是类似的场合。
总之被拒绝的过程,真的觉得很荒谬。原来,作为一个少数存在的人群,我光是存在这件事情,就已经让那些人不舒服了。
有些人不想要正视它,不想要看见,那我就是要拍一个纪录片让你看到,我们就是活生生地存在。
妈妈的女朋友们
她自己的官方说法是交过十几个女朋友,我也不晓得到底多少个。有一个从小到大就认识的长辈说她的女朋友不只十几个,她只是不好意思讲。
有一个我印象特别深,她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八年左右,二十出头我们都叫她妈咪了。
她个子很高,大概170公分,瘦瘦的,是戏曲演员,演小旦,就是很美、很娇媚、很柔弱,走路轻飘飘的。
我妈对她特别好。她们到茶馆喝茶,会磕瓜子花生这些茶点。我妈跟她喝茶,一定会帮她把瓜子壳给咬开来,瓜子肉拿出来放在她面前。然后她可以翘着脚,一小片一小片放到嘴里头,她完全不用去磕瓜子。
然后对比我跟我妹妹,坐在旁边,两个小人就要自己磕瓜子,啃得稀巴烂,瓜子肉也碎掉,但是我妈从来不管我们。
对比于男性,我妈相对懂得女性想什么。我妈的女朋友都说,她除了一张嘴,什么都不会。然后她会帮女生做一些比较贴心的事,比如说帮她手洗内衣。
独立拍摄18年
1998年开始拍摄《日常对话》,那个时候20岁,当时最强大的动机是愤怒,对于一个年轻的生命来说,有非常非常多的愤怒。对自己,对家庭,对父母,还包括对这个社会的愤怒。
后来到2012年,拍了十多年,自己终于也成为妈妈之后,拍摄最大的动力不是当初的愤怒了,而是希望很纯粹地去改变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然后你那么地渴望能够靠近她,认识她。
我需要她改变,即便结果是大吵一架。我们明明住在一起,房间就对门那么靠近,但是你却觉得你跟她是处在一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怎么样都没有办法靠近。
2014年之前,我都是一个人拍,所以镜头里其实不太有我。到2014年终于找到了资金,有了团队,有了一个摄影师,可以帮我很多忙。
我一直都带着孩子工作。有几个场景,都是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在拍。因为要避免孩子进入现场。像有一幕我妈坐在后阳台,我用一只脚顶着后阳台的门,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拿着摄影机去拍我妈妈那一段的谈话。
在最一开始拍的时候,其实没有真正想过我自己也在故事里头。思考怎么样去讲一个故事的时候,才决定说,我也要在里面。因为这始终不是一个我妈妈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我们之间的故事,关于我们家的故事。
一场重要的餐桌对话
我觉得我跟我妈妈那一场餐桌的对谈,肯定是改变我们关系很关键的一场对话。
在我成为妈妈之前,心里头肯定会有怨言,会有恨。我不理解为什么。如果妈妈真的爱我,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备注:导演黄惠侦小时候和爸爸一起住时,爸爸会要求她一起睡,并对她进行性侵行为。但当时母亲没有察觉。后来因为父亲赌博、家暴,母亲带着她和妹妹逃离。一直到这场餐桌对话,这件事才被提起。)
当自己做了妈妈之后才突然明白,妈妈就不是一个完人,也有极限。
我要做那样一场对话,不是要去指责她当年为什么没有做到应尽的保护我的责任和义务。我是希望让她知道,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我找到了一个理解这些事情的方式,而且我已经能够比较坦然地跟它相处了。
我希望我妈妈也能把这件事情,从她的心里头或者是肩膀上给卸下来。
这件事曾让我们两个人带着猜测和想象,跟对方相处。我会猜测说:我妈可能不爱我。我妈认为说:我女儿应该是讨厌我,因为我没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后来才明白,我们之间曾经有堵墙,把这件事情给讲出来之后,那道墙就被敲毁了。
看完片子,妈妈变温柔了
我妈看了两次片子,两次首映我都带她去。因为她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观众。
她第一次看片子的那个晚上,那天我特别紧张,因为全世界最重要的观众要来看这个电影,紧张到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那天回到家晚上十点多,她一进门就先到厨房,洗手做羹汤。重点是她做完饭之后,把饭菜端出来时,讲话是轻声细语很温柔的。
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她对她女朋友都这样,但她从来不这样对她的小孩。可是那天之后,她都是用这种很温柔的方式在跟我讲话,维持了一个月。
另外一个就是,过去我妈总认为她的人生是那么不堪、不幸。但电影完成后,她发现自己的人生居然可以用一种看起来还挺有美感的方式呈现。
我们的人生
其实现在回头看,妈妈的人生要说残忍也不是太残忍,因为我发现好多人,好多她那样年代的女性都有相似的经历。
作为一个女性,一个长在贫穷农村的女孩子,你不会有受到教育、得到知识的权利。所以我妈她十三四岁就已经离开家,到城市里头工作,因为要帮忙赚钱养家。
然后再大一点,不只是家人期待她,整个社会都认为一个女孩子,到一个年纪一定要结婚。
我妈妈当时跟我父亲只见过一次面,第二次见面他们就变成夫妻了,然后就生了小孩。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进入婚姻,要生小孩,因为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进入婚姻之后,妈妈又遇到了一个很爱赌博,不爱工作,还会家暴的先生。我妈妈一直认为她遭遇的这些事情,她自己都觉得很羞耻。
而我的人生呢?小学三年级之后,我再也没进学校读书。
我在20岁之前的学习方式,是完全没有系统可言的。其实就是能接触到什么,就从里头去学习。比如说,我妈妈有个朋友的小孩跟我年纪差不多,她的小孩升了一个年级,不要的教科书就带来给我们看。
后来,我就在电视台里头,有线电视第四台,看了很多很多的电影。
我6岁开始就跟我妈一起工作,所以我身边都是大人。我也跟那些大人学一些东西,学习怎么相处,怎么应对。
一直到我20岁,我要学纪录片的那一年,刚好台湾正在发起一个成人教育的运动。它不是体制内的教育,不限年纪、不限学历,只要你是成年人就可以去上学。
我去的那一所社大,主要的成员都在做社会运动。后来跟他们一起工作,被迫必须在工作中不断地学习,才有办法跟上大家。再后来,我开始拍纪录片。
观众握着我的手说“谢谢”
让我一度惊讶的是,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地区,有着不同文化的观众朋友,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给的反馈是很相似的。
很多观众看完电影,会来一直握住我的手。他们通常第一句话都会先说:谢谢,谢谢你把你们家的故事分享出来。在台湾有两个年轻女孩子,看完电影就在影院外头跟我说话,整整掉眼泪掉了三十分钟。
他们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跟家人之间沟通的困难,关系上的困难。
我们向来习惯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事情你不会对外人讲。可是你永远不去谈论它,不去面对它,一直藏在心里头,是很受伤的。
我特别感谢这部电影的观众,因为他们在看完电影之后,都给我妈妈很好的反馈。
他们会告诉我妈,谢谢你把你的故事分享出来。作为一个在那样的年代成长的女同志,你经历这些事情很辛苦,我们都看见,我们都理解。
观众讲了很多的体己话。那些话,其实应该是我跟我妹妹来说的,我们作为她的家人、作为她的小孩,应该要对她说的话。
我也会跟妈妈说,你完全不需要为你经历的这些事情感到羞耻,做错事的不是你。但她以前不太能听进去,她觉得,这只是一个安慰。
可是当她从两三百个观众的口中,可能八辈子不会跟她扯上关系的陌生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觉得是有影响她的。
她在改变她观看、理解自己的生命的态度。她发现,原来把她经历的这些事讲出来,大家不会指责,不会来告诉你,你应该要躲起来;反而来告诉你,谢谢你讲出来,因为你讲出来后,带给了我们一些力量,带给我们思考。